2006年初
外婆離開了
永遠的離開我們了
除夕夜
今年回去阿公家圍爐的人數明顯變少
本來會有十多個小孩的
現在數數不到十個
堂姊們一個接著一個結婚
也許過不久就只剩下男生回家圍爐了吧
本來要擺四桌的
現在擺三桌都還有空位
連以往的排排隊領紅包也因為一場雨
而變成小孩分給小孩紅包
有種互換的感覺
沒有守歲
沒有賭博
只是……累了就去睡
今年過年…氣氛不太對
大年初一
二嬸跟他的小孩回家了
不過來沒半小時就要走
由於二伯很早過世
我家老爸就認二伯的一對雙胞胎做乾女兒
在我爸的加持以及我們的挽留
只有二嬸回家
本來打算要小賭一下的
老爸卻叫我們收拾東西
一頭霧水的我跟在姐姐後面
走進房間
看見老媽眼眶含淚
“外婆的情況很不好”
我傻住了……
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只能幫忙提行李
堂兄弟姐妹也一頭霧水的看著我們
因為沒人跟他們講我們為什麼要現在回去
每年總是我們留在家最長的時間
今年卻……
我跑向他們 擠出一句”我外婆好像情況不太好”
轉身離去
在老爸的”省道當賽車道 馬路當高速公路”的速度
我們在二十分鐘抵達了外婆家
客廳裡坐滿了我沒見過的親戚
外婆房間裡擠滿了人
一個女尼握著外婆的手
一邊斥罵我們”在哭的出去，哭是最沒有用的”
一邊引導外婆放開心中的掛礙
外婆不時的瞪大眼睛，呼吸急促
淚水再也忍不住的奪眶而出
也許是還在等著誰來看自己吧……
“來不及了”的句子自外婆口中傳出
外婆的兄弟姐妹幾乎都在國外
也許……是指來不及看見他們最後一面了
等二阿姨回來後
所有的孫子都跟外婆問候過後
外婆的情況漸漸穩定
似乎是睡著了
呼吸聲十分的怪異
後來我才知道那是臨死前的人都會有的”臨死嘎嘎音”
一個一個親戚接連抵達
搖醒外婆 外婆還能叫出大家的名字
“阿翔”聽著外婆親切的叫著我
淚水又不爭氣的留下來了
或許外婆會好轉起來吧我心想
大年初二
“媽，今天是初二 要請女兒喔!” 小阿姨在外婆耳邊說著
“把菜端出來”外婆呢喃著
媽媽跟阿姨們陪著外婆聊天
外婆口中不斷唸著的是要做出一桌好菜來宴請大家
每年回娘家幾乎都是由外婆將餐點一手包辦
媽媽他們通常只能幫忙切菜或是跑腿
今年卻不一樣了
桌上沒有外婆拿手的玉米濃湯
或許以後都不會再出現了吧……
快速的扒完飯
坐在外婆旁邊
我唯一能做的 大概只剩下多看看外婆幾眼吧
下午的時候
外婆的姐姐來了
我姐站在姨婆的後面
我叫姐姐戴上外婆在姐姐20歲的時候送給他的金飾
或許是因為看到那條金飾吧
外婆說了一句話
但是由於曾經注射過抗癌藥物的關係
外婆的聲帶已經漸漸失去他的功用
聽了好幾遍我們才知道原來外婆說的是”穿的很漂亮”
那條金飾是外婆買給他孫子輩的第一條
卻也是最後一條
姐姐現在想到這件事
還是會潸然淚下……
大年初三
外婆已經好久沒吃飯了
自從大年初一早上吃過幾口粥之後
便再也沒有進食
身體日漸瘦弱
說的話也越來越多沒辦法辨識
這幾天大家都沒睡好
只好在有睡意的時候
趕緊去補眠一下
在我睡覺的時候
姐姐把我叫醒
說是外婆在找我
我飛奔至樓下
外婆卻只告訴我一句話”衣服洗了嗎??”
我本來以為是我的衣服很髒
後來媽媽才想起來
當初我國中到台中去讀書的時候
幾乎全部的新生衣服都送洗
而我卻是自己用手洗
外婆聽到了曾經罵過媽媽
或許是因為這樣才會對我說這句話吧
外婆，阿翔自己洗衣服不會辛苦啦!!習慣就好……
幾乎所有的孫子都被叫過去說了幾句話
感覺就很像在交代後事
但是我還是相信外婆會好起來
所以我跟外婆約定好了
“阿翔不會再哭 因為外婆你會好起來……”
大年初四
外婆漸漸無法辨識出我們
幾乎都要我們告訴他我們是誰
他才能大概想起來
聽說外公這幾天都沒睡好
晚上每隔一兩個小時就去看一次外婆
最難過的一定是外公
從沒看過外公流淚的我
在這幾天卻總是看到外公在自己的房間偷偷拭淚
看到外公握著外婆的手 輕輕的撫摸
眼眶不禁又泛紅
強忍住淚水離開外婆的房間
到今天我才知道
原來就算沒留下眼淚
強忍住淚水聲音也會哽咽……
外婆這兩天說了很多話
但是因為很含糊
所以很少人聽懂
一向好脾氣的外婆少見的發了幾次脾氣
在下午跟外婆獨處的時候
外婆也說了一句話
雖然我聽不懂
但是藉著他的聲音 我重複一次給外婆聽
他點了點頭又繼續沉睡
雖然我就像是在哄小孩一樣的哄著外婆
假裝聽的懂得跟他對話
但是看著外婆熟睡的樣子
偶而說說善意的謊言
也還可以吧……
大年初五
今天是外婆的生日
每年我們都會買個大大的蛋糕慶祝
但是外婆熟睡的時間越來越長
像是個小嬰兒一樣
偶而醒來呢喃一下
而後繼續沉睡
我們今年只買了一個小蛋糕意思意思慶祝一下
今年或許是最後一次幫外婆慶祝
大家唱生日快樂歌都唱的很起勁
開心的氣氛一度充塞著外婆家
但……命運總是喜歡跟我們開玩笑
那天的晚餐
二阿姨先吃完飯
跟媽媽一起準備上樓要去換小阿姨下來吃飯
沒想到上次之後卻久久沒有人下來
上去看的舅媽也是去了就沒出來
後來才知道……外婆開始咳血了……
擔心的事情果然發生了
我開始慌張、不知所措
全身不自覺的抖了起來
緊咬著下嘴唇
咬到流出血絲卻絲毫不自覺
終於……祂要帶走外婆了嗎??
大年初六
本來這天是要跟高中同學去吃飯的
但是我害怕
害怕不能在外婆離開前陪著她
所以我退掉了約會
對不起大家……
身為主辦人卻沒去
今天，請了人幫忙將外婆抬到客廳
好像是習俗吧
臨死之人要到客廳不可以留在房間
大家圍著外婆
隨著音樂祝禱著
“阿彌佗佛~阿彌佗佛”
希望佛祖能夠引導外婆放心的走
這樣一直到了深夜
外婆數度出現想要嘔吐的樣子
也許是想將胸中那股血咳出吧
大人們害怕外婆過世時口中那些血會噴出來
所以吩咐我跟姐姐要照顧好小朋友們
因為只有我們兩個人成年了……
沒能讓您抱到曾孫一定讓您很遺憾吧
對不起……
大年初七
大家排好了輪班時間
準備分時間顧外婆
畢竟這幾天大家都精神萎靡
早上5點半到7點半是我們家顧的時段
我沒能起床
這讓我感到十分的遺憾……
只能聽著爸爸的敘述重現當時的情況
外婆的情況似乎漸漸平穩
媽媽想說喂一點深海綠藻給外婆讓他補充一點營養
跟外公一起喂了外婆
外婆也有乖乖的吞嚥
但是……當媽媽準備進廚房煮粥給外公吃的時候
本來外婆呼吸時會有大起伏
現在卻一絲動靜都沒有
如同睡著似的停止了呼吸
結束了一生……
早上七時八分
外婆與世長辭
我們先是跪了幾小時
而後坐著陪外婆
唸著阿彌佗佛八小時讓外婆能順利昇天
看著外婆的臉
彷彿就是睡著了一樣
十分的安詳
我彷彿還看見外婆仍在呼吸
雖然我知道那是幻覺……
人出生時是哭著 周圍的人笑著
人死亡時是笑著 周圍的人哭著
這句話是當時最好的寫照…..
再也看不到
那個擔心我在外面讀書會吃不飽而偷偷塞錢給我的外婆
再也聽不到
外婆親密的叫著我”阿翔”
再也喝不到
那種紅蘿蔔加很多的玉米濃湯
上星期五
生命中有一小部份被活生生剝離
說不難過是騙人的
當初說好不哭的約定
現在看來竟是如此的可笑
因為出殯那天我還是流淚了
看著小阿姨用照片做的投影片
回想著以往的點滴
眼淚怎能如此源源不絕的滴落……
看著外婆從冰櫃被抬上棺材
我再也沒有機會親眼看著外婆了吧
雖然過世了
我還是經常趴在冰櫃上看著外婆
看著他熟睡的樣子
但是今天過後就無法這樣了
送外婆到了火葬場
法師要我們拜拜的時候
跟外婆說”火來了要跑喔”
淚水再度滑落
以前看著電視上那些因親人死亡哭的死去活來的家屬
我總是覺得有沒有那麼誇張
但是……不論是身上的傷還是心口的傷，沒痛過，千萬別說你懂
沒有親身經歷過便不知道那種切身之痛
但是即使再難過也挽回不了什麼
雖然開學之後
跟同學總是能裝作若無其事的如往常一樣開著玩笑
但是卻有很多人說我變的很奇怪
也許吧……就算說著”我沒事”再多遍也不可能真的就因此沒事
雖然能夠暫時忘掉悲傷
但是打這篇時想起那些與外婆的回憶
我還不是很廢的哭了起來嗎
那種揪心的痛還是得自己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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